遼人先後九次大舉南侵,最後一次澶州之役,曾經雄心勃勃的蕭太后終於明白,她問鼎中原的夢想與宋人收復燕雲的素志,原來是同樣地遙不可及。
西元1004年,宋、遼議和,定下澶淵之盟。第三年,宋、夏亦定盟議和。自此燕雲的兵氣漸漸淡去,而華夏的分野上出現了三足鼎立的格局。太行山下,北伐的大軍拔營回師。數日前,他們剛剛收復了瀛州、莫州,又克定了易州,正準備舉兵東向進取幽州之際,周世宗卻一夜病倒,不省人事,於是進取計劃只得放棄,北伐之師功敗垂成。
此刻,士兵們士氣低落,軍將們憂心忡忡,這其中也包括了水陸都部署趙匡胤。他不時駐馬回望,一顧再顧。在他的身後,是太行山的北麓,向著東北方向蜿蜒而去。以這條山麓為界,其西北至東南分佈著燕雲十六州。而十六州之北,則是契丹鐵騎無法越過半步的長城。自然這些都在趙匡胤的視野之外,而他此刻極盡目力所望見的,是如兵氣結成的陣雲,瀰漫在太行山上,終年不散。
二十二年前,燕雲十六州被兒皇帝石敬唐拱手奉予契丹,自此北方藩籬盡撤,所以才演出了契丹兵南下中原,長驅無阻,陷汴京、滅後晉的一幕。然而契丹人很快發現,他們即使越過長城,翻過太行,卻仍不能成為漢人之主。遼太宗耶律德光曾改服中原衣冠,想以此為入主中原的折衷之法。然而,中原軍民之反抗仍然此起彼伏,數月後,遼太宗拔軍返國,臨行時他感慨地說:「我實不知中原人如此難制。」
遼人走後,中原又三改其號,曰漢、曰周、曰宋。然而,不曾改變的是契丹南侵的夢魘與收復燕雲的素志。
燕雲十六州 可望不可及
西元960年十一月的一個傍晚,天上落起了雪,趙匡胤夜訪趙普,二人席地而坐,圍爐夜話。熾熱的炭火旁,一位是受禪登基的大宋皇帝,一位是佐命輔翼的開國宰相,君臣二人一拍即合,定下了先南後北、先易後難的一統戰略。
之後的十五年間,宋太祖收荊湖、平後蜀、下南漢、滅南唐,然而太行北麓的幽雲、燕山古堞的秋氣他卻一刻未忘於心。十五年間,他東收女真貢馬,訓練騎兵以俟契丹;西取荊蜀金帛,封之府庫以備軍需。同時太祖力崇節儉,竟至宮中上下人等所穿常衣補綴再三。有大臣諫之,太祖卻說:「吾非吝嗇,欲儲財以備國用。待各庫所蓄滿三百萬,吾將與遼人談判,倘肯還我燕雲,則以此酬之。不肯,則以此充作軍餉,以力取之。」
西元975年的深冬,金陵城破。至此,西南強藩大鎮次第被削平,中原一統的鴻圖大具規模。唯剩北漢一隅,是為遼人之附庸。次年二月,群臣上書,請加尊號「一統太平」。太祖卻並不喜歡這個虛名,他反問群臣:「燕晉尚未收復,可謂一統太平乎!」群臣不知所對,太祖卻隱然感到,雖然他為了收復燕雲蓄志十五年,而此刻,卻是萬事皆具,猶差一步。
他看到,東京汴梁雖有漕運之便,卻暴露於四戰之地,無法抵擋契丹鐵騎。如遷都洛陽,甚至長安,方可依山據險,穩固根本,如此,則燕雲可圖。然而遷都之議無人響應,連太祖之弟趙匡義也叩首極諫曰:「在德不在險。」於是太祖默然許久,似乎不再堅持,卻悵然嘆曰:「不出百年,天下民力盡矣!」
或許宋太祖放下遷都之議只是覺得時機未到;或許他打算先取北漢,再行定奪;亦或許他想先修運道,再議遷都。然而人有其志,天有其數,這一年的十一月,太祖暴崩,太宗繼位。宋太宗無復其兄之雄才大略,雖有金帛如山,舉精銳之兵,卻在與遼人的對陣中,一敗,再敗,遂不復振。——遠在天邊的燕雲十六州,如太行山上的兵氣,是那樣地可望而不可及。
然而,宋人對燕雲兩次用兵的慘敗卻使遼人不甘守成而更生覷覦之心。此時的大遼在遼聖宗與蕭太后的治理下,國力臻於鼎盛,遼聖宗希望成為繼遼太宗之後第二個捲土重來做中原之主的契丹人。不過,令遼人意外的是,雖然遼人的鐵騎可以縱橫中原,雖然宋人不再有太祖那樣的智勇之君,但每當遼人想要再深入一步,就會覺得異常艱難。自西元979年至西元1004年,遼人先後九次大舉南侵,結果無非得此失彼,終不能有根本之勝利。而最後一次澶州之役,曾經雄心勃勃的蕭太后終於明白,她問鼎中原的夢想與宋人收復燕雲的素志原來是同樣地遙不可及。西元1004年,宋、遼議和,定下「澶淵之盟」。
遠人不服 修文德以來之
在長達二十六年的宋、遼拉鋸戰中,西北的黨項族異軍突起。黨項首領李繼遷據守夏州,西掠吐蕃健馬,北收回鶻銳兵,他銳意建立一個西夏帝國,有朝一日問鼎中原。西元999年,遼人第七次南侵,與宋人接兵於裴村。倘若此時李繼遷東進,宋人受遼、夏夾擊,勢必危矣。然而此時黨項軍營中卻傳出消息,夜來天降隕石在李繼遷的帳前,其上有字曰:「天戒爾勿為中國患。」李繼遷明白,天命不在自己,此時若加入宋、遼的混戰,殊非明智之舉,於是他放棄中原,移兵西向,攻克靈州,更其名為西平府,以為都城,自此黨項人打開了河西的大門,一個強大的西夏帝國漸具雛形。四年後李繼遷去世,臨死前他告誡其子李德明不要對宋用兵,又要他上表宋朝皇帝以示和平之意,一表不聽就再請,即使上表百次,只要沒有結果,就上表不停。
在宋、遼定立澶淵之盟的第三年,宋、夏亦定盟議和。自此燕雲的兵氣漸漸淡去,而華夏的分野上出現了三足鼎立的格局。在北宋與遼、夏相峙的百餘年間,雖然中原的烽煙且起且息,然而無論是契丹人、黨項人,卻無不仰慕華風而效仿之。
大遼國的蕭太后,即是一位漢化的契丹人。她不僅於穿著之上崇好華儀,更於治國上極力漢化。她重用漢官,仿大宋實行科舉,推行法制漢化。在她的治理下,遼國達到鼎盛。
大夏國的創建者元昊,借用漢字創立了西夏文字,又仿照唐都長安、宋都東京,建造大夏宮室。更借鑑宋朝的官制與服飾,在黨項人的朝堂之上,官員們衣著紫緋,頭戴幞頭,持笏而立。而他的繼承者夏毅宗,更令黨項人改行漢禮,又向宋朝求取《九經》、《冊府元龜》及朝賀儀制,後又恢復唐朝賜姓「李氏」。
想來,這難道不是另一種形態下的「遠人不服,修文德以來之。」而當我們穿越歷史的烽煙放眼望去,卻看到超越國界、民族、領土與紛爭之上的,竟是至為偉大的文明的運化——原來,這才是鴻圖鼎分的崇高無上之意義。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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